问君：这方尘世，“挽”来天欲雨，能饮一杯无 | 南通发布

6月23日，是个星期日，出差回来，入梅数日后的傍晚，濠河边凉意丝丝。我独坐在院里，给自己泡了一杯藿香茶，望着那被绵绵细雨笼罩的河面，心中满是阴霾。

小院依旧，却少了往昔的欢声笑语。曾几何时，他总是脚步匆匆地赶来，满脸含笑地说：“到你这里坐坐，神仙的日子。”随后，他会和同来的校长朋友，悠然地点上一根烟，烟雾在空气中袅袅升腾，他们的谈笑声里勾画了一幅温馨的画面。

他比我小8岁，个头不高，有点小秃顶，却是一位备受欢迎的高中物理老师。老师们独有的两个长假，他便被那些早已毕业，甚至能与他称兄道弟的弟子们簇拥着。他们谈天说地，仿佛时光从未流逝，那些孩子都已长成和他一般的铮铮男儿。
我也曾执过教鞭，因而对他满怀羡慕。能将教师之职演绎得如此动人，多年后，那些“孩子们”仍铭记于心，还愿意与他把酒言欢，此等情谊，难能可贵。

校长，是我相交二十多年的挚友，儒雅随和，在教育的江湖里声名远扬。每次与校长相聚，我总会先与这位兄弟商议，只为觅得一个我们仨都空闲的时刻。酒馆不论大小，下酒菜不分冷热，只要有一瓶上好的酒，便能让我们心满意足。校长年长，见他饮酒时的豪迈，总会叮嘱：“你还是个小侯，喝酒悠着点，不要这般猛。”

不久前的一个晴天，光阴柔和。他带着一件正版支云球衣来到我这里，眼里满是笑意：“子墨（我儿）回来，正好能去如皋看一场球赛，主场，穿着合适。”那球衣是大号的，是他照着子墨的大个头精心挑选的。

他身负高三毕业班的课务，自己的儿子也念高二了，平日里忙碌非常，几乎全身心都扑在了校园里。他不仅陪孩子们攻克那些似乎永无止境的习题，还陪他们跑步锻炼，给他们讲述精彩的故事，兴致高昂时甚至会引吭高歌一曲。二十年前尚无网红之说，若置于当下，他那些激情洋溢的K歌视频，想必能让他成为校园里最出色的网红物理老师。虽说发际略有后移，但他那颗青春激昂的心从未褪色。

高考前夕，他约我小聚。那是个周五，余晖斜斜。他说：“你这几天一个人在家，跟着我。”我应道：“今天陪着你。校长说了，让你应酬要悠着一点，莫以为自己还年轻。”他心领神会，知晓这是大家对他的关心。那些日子，他压力如山，满心想着为孩子们、为学校奋力一搏。毕竟，在高三物理领域，他在区域内颇有名望。我依他所求，为他写了几幅小品。他说要赠予几位朋友的孩子，还道送什么都不如送我的字。他选了陆游的诗句“山平水远苍茫外，地辟天开指顾中”。而后，又发来“指示”：“再写一副吧，给我自己也留着。”兄弟之托，我自当竭力完成，何况我们之间的这份书生情谊，不过是举手之劳。

那个周五的小聚，他依旧比我多饮了两杯。归家后，不忘发来关怀：“古兄，你安全到家了吧！”
然而，谁能料到，这一别竟成永诀！仅仅一周之后，噩耗如晴天霹雳传来，他在下班回家路上突遇车祸，撒手人寰。那一刻，我难以置信这残酷的现实……

入梅时节，细雨纷纷，如泣如诉，打湿了大地，也浸透了我的心。我与他去告别。望着大屏里他的照片，笑容可掬、温厚善良、活力满满，我多希望这只是一场虚幻的噩梦，多希望他能再次匆匆踏入我的小院，与我谈天说地、小酌怡情，点上一根烟，一同欣赏眼前这波光粼粼的河水。我仿佛听见，他那爽朗的声调：你老兄忘了，再给我写一“副”字吧。兄，我将您的名号藏在诗头，问君：这方尘世，“挽”来天欲雨，能饮一杯无——

“国失英才，谈古论今音容在，何忍骤别成永忆；

炎消挚友，授业解惑德范存，怎堪突逝化悲思。”